二十二
林鹤的桑塔纳在马路上缓慢地行驶。各种车辆排成长长的队伍,不时被十字路
口的红灯拦截下来。马路两边的橱窗毗邻相接,犹如一个个布景各异的舞台不断延
伸。行人拥挤,只看见一片脑袋游动,没有特色,没有光彩,使人感到生活的烦闷。
林鹤在车后座焦急地蠕动。他的情绪影响了金虎,这个驼背司机不住地按喇叭,嘴
里还用苏北话很凶地骂人。
“唉,我还是下车走吧!穿弄堂很近,没多少路……”林鹤用商量的口吻对金
虎说。
“不用,不用!”金虎慌忙说道,好像老板要为他做什么事情,教他受用不起。
“瞧,绿灯亮了……”
于是,汽车又行进起来。林鹤担忧刘书记身体有危险,心急如焚。今天下午有
个粗嗓门女人打来电话,她说自己是为刘老头洗衣服的女佣人,刘老头病得快要死
了,想见他一面,于是,林鹤就匆匆赶来。
刘书记说过,林鹤的电话号码与儿子的一样。因为叫惯了牛司令,林鹤怎么也
无法把满身溃烂的老怪物与打扮精致、挥金如土的牛司令联系起来。可他偏偏是刘
书记的儿子!这虚荣的家伙竟连自己的姓也改了,只顾人家叫他牛司令舒服。同时,
林鹤又暗暗惊讶:究竟是什么缘份又把他和刘书记的儿子连在一起?想到自己的朋
友如此不孝顺,朋友的父亲又是坑害过自己的人,林鹤心里感到一丝不快。
又是红灯。林鹤不能忍耐,告诉金虎开车回家,自己下车步行。马路上虽然喧
闹拥挤,毕竟不像坐在汽车里走几步一停那样叫人憋气。林鹤穿过马路,认得一条
弄堂与刘书记住处相通,便拐了进去。他的脚步很急,甚至有些慌乱。也许上次与
刘书记分手时他说起自己死期将至,使林鹤有了一种预感,今后恐怕很难再到那间
肮脏的屋子与刘书记相会了。
林鹤一早就觉得不舒服,到太阳西斜时就更加难过。他好像有些发烧,很疲倦。
他顺着弄堂向西走,一片阳光照在他脸上。对于秋天的阳光,林鹤一向是喜爱的,
尤其是十月的下午。整条弄堂突然亮得耀眼,所有的屋子沐浴在明亮的光线里,灰
色、黄色和浊绿色顿时退缩到角落去了。这种时候,昏沉沉的脑袋特别兴奋,特别
活跃,神秘而模糊的预感也变得特别强烈。一片阳光对他的心灵产生着奇妙的影响,
真叫人惊讶!他觉得一生中遇到的许多事情都是有联系的,仿佛一个预先编织好的
故事,让他体验、让他琢磨。是不是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呢?如果刘书记今天
就死去,他不会感到意外;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还有一件重大事情将会在今天发生!
拐过一个弯,阳光消失了,一片阴冷淹没了窄窄的弄堂。他正在向一个人走去,
这个人在他少年时代欺骗了他,破坏他对整个社会的信任。林鹤觉得这个人对他的
一生有着太重大的影响,他的存在本身就有某种象征意义。现在他要死了,林鹤反
倒产生了失去对立面的孤单的心情。他甚至十分难受。哦,刘书记,难道这样的人
也可以信任吗?有时候一个人的行为,会对人类的总体道德进行破坏,这就像某种
毒素侵入细胞,迅速扩散开来。它先是破坏信任,然后摧毁信仰。医治这样的创伤,
需要多少时间,多少努力啊!可是他要死了,他要永远消失了,给他一份信任又有
何妨?他不正需要得到宽恕吗?……
一辆自行车突然从旁边小弄堂窜出,差点撞在林鹤身上。骑车的小伙子连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林鹤却迷迷怔怔地望着他,然后蓦地醒悟过来,更加不好意
思地说:“没关系……”自行车格格楞楞地响着远去了,林鹤发现他已经来到刘书
记住的小弄堂口。他走进去。小弄堂的尽头,几个衣着鲜亮的男女站着说话。林鹤
猜想他们是刘书记的亲属。外面虽然肮脏,大约比屋里还是好一些,所以他们在垃
圾堆之间小心翼翼地插着脚,尽量不动弹。那个终年滴水的龙头现在哗哗奔流,可
能彻底坏了。被黑色油毛毡钉死的窗户,看上去阴森森的,叫人联想起棺材。在杂
乱的野草丛中,居然有一两朵野菊花正在开放,紫盈盈的,十分醒目。
众人见林鹤走来,都好奇地盯着他。林鹤不自然地笑笑,询问刘书记的病情。
其中一个与林鹤年龄相仿的中年人,长得很像牛司令,用不大客气的口吻问:“你
是谁?”
林鹤沉吟了一会儿,答道:“我是他的学生……”
“学生?”一个矮胖的快嘴女人马上叫起来,“你去劝劝老头子,叫他赶快上
医院。既然你是他学生,他大概会听你的……老人家糊涂了,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
缩在这样脏的地方,还说蛮舒服的!”
中年人使了个眼色,制止快嘴女人。他对林鹤堆起笑脸,说:“是啊,我们正
在商量对策,你进去劝劝,请他老人家不要难为我们……”
林鹤答应了。进门时他听见背后有人埋怨:“老三还不来!”他猜测老三就是
牛司令了。
屋子里仍然阴暗混乱,但是地扫过,桌子擦过,比林鹤以前看见的情景好了许
多。一个女人坐在床前掩面抽泣,老怪物盘腿坐在床上,声音冷冷地说:“老大,
出去!”那女人起身与林鹤打个照面,狐疑地斜了他一眼。林鹤一望之下就能断定
她是牛司令的姐姐。奇怪的是他们姐弟几个没有一个像刘书记的。
“啊,林鹤,你过来……你终于来啦!我在等你,我丹田里藏着一口气,一直
在等你!”老怪物声音含糊却又很响亮地对林鹤说。
林鹤走近去。他惊异地发现老怪物十分精神,丝毫没有死亡逼近的迹象。他那
肉球似的头部虽然糜烂不堪,但眼睛部位的两道缝隙,却射出灼灼的光亮。他有一
种热切的神情,这种神情很难辨别,只是从颤抖的十指、不时抽动的肩膀以及灼热
刺人的目光里可以辨别出来。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林鹤,假如他不见林鹤而直
接进入坟墓,可能会死不瞑目的。林鹤在牛司令姐姐坐过的方凳坐下,感觉到他的
焦虑,他的激动,甚至他的欲望。是的,这个垂死的人身上有着强烈的欲望,好像
火焰在燃烧,他的全部感情犹如水一样被欲望的火焰燃烧得沸腾起来。这一点给人
的印象非常深刻!
“为什么不去医院?”林鹤说,“家里人很着急呢!”
“我今天死!”老怪物肯定地说,“我心里清楚,不等天黑我就会死去。我在
等待洗澡哩,你懂吗?我不需要医院,我需要痛痛快快洗个澡!”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洗澡?”林鹤迟疑地问。
“你以为用水洗吗?哈哈哈……”老怪物放声大笑,这笑声使林鹤惊惧地站起
来。忽然,他止住笑声,低沉而热烈地说:“不,用火!把我放入焚尸炉里,熊熊
烈火烧起来了,我的身体劈里啪啦地爆响,一切病毒、污秽化作一堆白灰;清洁的、
小小的一堆白灰!你说,不就洗干净了吗?我一直渴望洗澡,渴望用火洗澡。哦,
只要想一想,我就浑身舒坦。现在是时候了,我再也不用拖着肮脏的躯体,污染这
个世界了!”
林鹤十分不安,他听出刘书记套用了他上次说过的话。他想安慰他,他想鼓舞
他,却找不出适当的词句。
“呵,你不必紧张,咱们谈谈别的吧!”老怪物善解人意地道:“说说你的红
印花,只剩小字当壹元还没找到吧?”
林鹤点点头。他有些不解:刘书记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到红印花?难道他要林鹤
责备他的罪过吗?
“给我讲讲吧,讲讲红印花小字当壹元的价值!你知道吗?我也是个傻瓜,那
时我还不懂红印花的价值,把你那些邮票一共卖了一千元钱!但是,我听人说过小
字当壹元是最值钱的……好吧,我先不说,你来告诉我。噢,别不高兴,我恳求你!”
林鹤有些不悦。但是依着刘书记的请求,他娓娓地讲述起来。在红印花种种面
值之中,最罕贵的是小字当壹元。长期以来,专家们确认这种邮票只有三十枚存于
世间。近来在欧洲一位贵族集邮家遗下的邮册里发现了第三十一枚,轰动世界邮坛!
带邮戳的!日票仅一枚,为老集邮家马任全先生所藏,一九五六年捐献给国家,成
为国宝。红印花小字当壹元历来要价最高,一九二七年,集邮家周今觉从一个海关
外籍职员费拉尔手里买到小字当壹元的四方连,就付出白银二千五百两的代价。一
九四七年周今觉又以黄金三百三十两将这四方连转让于另一位集邮家郭植芳。红印
花小字当壹元的每一次买卖,都受到世人的关注。近几年台湾拍卖过一枚小字当壹
元,成交价折合美金三十万元。它确实是华邮王冠上最耀眼的钻石……
“三十万美金!”老怪物喊叫起来,“那就是说,人民币要二百四十多万元啊!
多么值钱的邮票,简直了不起!”
他的喊声中有一种不寻常的东西,是兴奋,是自豪,仿佛这样一笔巨款和他有
着某种关系。林鹤诧异地望着他,觉得今天他的态度十分反常!以往,刘书记总是
小心地回避着红印花的话题,林鹤一提起,他就内疚,他就自责,好像红印花是打
在他心头的罪恶的印记。但是今天他却老是纠缠这个话题,而且这样兴奋,只有掌
握着重大秘密的人才会有这种表现!林鹤内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忐忑不
安地望着面前的病人。
刘书记把腿盘盘结实,像一个得道高僧,与林鹤对视着。他仿佛触摸到林鹤的
感受,咧着黑洞洞的嘴巴,目光灼亮而神秘。他久久地沉默着,似乎在和林鹤打一
个哑谜。
“你好像知道那枚邮票的下落……”林鹤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刘书记点点头。
“你想把这秘密告诉我……对吗?”林鹤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猜猜看,红印花小字当壹元现在何方?”
“不……我不知道……”
“你没怀疑过吗?这枚珍贵的邮票可能就在我的手里。你一次也没怀疑过吗?”
“什么!怎么会呢?……”
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刘书记搬过自己枕了多年的枕头,放在膝
上,用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将枕头划破,取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他把木盒打开,紫
红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邮票。林鹤睁大眼睛,就像他在梦中所见到的情
景一样,红印花小字当壹元放出一片温柔华贵的红光!刘书记取出邮票,置于掌心,
背面一个略微倾斜的黑色十字呈现在林鹤眼前……
“啊,宝贝!它折磨了我几十年!你知道吗?你对我良心的折磨,远远不如这
件宝贝对我的折磨……人心多么黑暗啊,今天我讲给你听听!我知道红印花小字当
壹元是国宝,所以一直没敢将它卖掉。我想等我病好了,找个外国老板,卖一大笔
钞票,供我花天酒地度过晚年!看吧,贪欲从来没离开过我,它支持我顽强地活下
去。可是,贪欲又是多么折磨人啊!我一面想象纸醉金迷的生活,一面拖着浑身烂
肉,希望不断被无情的现实淹没。画饼充饥的滋味比任何毒药都可怕,而且几十年
天天如此,你无法体会这种酷刑是怎样慢慢地熬干我的生命之水……好了,我终于
明白了,上帝对我这样的人施行惩罚,真正是高明啊!”
刘书记闭上眼睛。林鹤屏住呼吸,望着他丑陋的脸庞,望着他掌心的红印花。
林鹤受到的震动是难以形容的,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找到刘书记之后,在长达十六
年的谴责、追踪下,刘书记竟然还霸占着这枚珍邮,脑子里还在做享受富贵的梦!
一颗贪婪的心,比任何外在的恶行都可怕。林鹤看到这颗心,仿佛看见一只满身毒
瘤的癞蛤蟆,不禁猛地哆嗦一下。
“我自知死期不远,开始为红印花小字当壹元安排归宿。我想了三条道,反反
复复地在三条道中选择。一是把它传给儿子,这是人们最平常的私心。可是你也知
道,我的子女把我当成什么?拥军心里哪有一点点我的影子?不,不孝之子不配得
福!所以我叫你来,第二条道就是物归原主、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这些年来你用
你洁白纯净的心灵,让我看见人类美好地侧影。你要晓得,一个坏人有时也渴望具
备美德。把这枚珍邮还给你,也算洗清我一个污点,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瞧啊,红印花小字当壹元就在这里,在死亡面前善良终于战胜贪婪,难道不是吗?”
刘书记的手掌,一点一点伸向林鹤。林鹤站起来,准备接受这枚朝思暮想的珍
邮。然而,老怪物倏地将手掌缩了回去,一直缩到自己胸前。
“但是——”老怪物尖厉地叫道,“你还没有听我讲第三条道呢!你总是这样
轻信,难道世界上的事情会那么简单吗?我要让你明白,你的善良纯洁未必敌得过
疯狂!是的,面对死亡,一种长期压抑的欲望会演化为疯狂!你想到过吗?贪婪是
一种病毒,很厉害的病毒,它是不会自行消灭的,它会变成可怕的疯狂!”
林鹤感到一阵寒流袭入体内,沿着脊柱迅速上升,然后扩散开来,血液也快冻
结了。他不知道老怪物说的第三条道是指什么。但他那怪异的神情使他害怕,阴森
森的目光似疯狂非疯狂,有一种十分恶毒的东西。
“第三条道,我将红印花带走!”刘书记嘿嘿地笑起来,“瞧,我可以立即将
它塞进嘴里,咽下肚去。然后,我死了,你们把我送进焚尸炉,用火焰为我洗澡,
红印花和我的尸骨一同化为灰烬!”
林鹤看见老怪物把手掌凑近嘴巴,作出急欲吞食的模样。他惊恐地叫起来:
“不!
“啊,多么珍贵的红印花,它会使我肮脏的身体升值。想一想吧,三十万美金
的灰烬与我的骨灰搅拌在一起,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故事!我夜里一闭上眼睛,就
看见一片火焰,那火焰是金子颜色的,诱惑我跳进去演出这个故事!我要发疯了,
我被它折磨得发疯了……”
“可是你不会这样做的!”林鹤觉得自己也快要发疯了,“那有什么意义?你
为什么一定要扮演恶魔的角色呢?”
“我不知道,天哪!我不知道!”老怪物浑身抽搐起来,不可理喻的激情正折
磨着他。“我是在扮演恶魔的角色,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你是有灵魂的,你能够战胜你自己!你要什么,快对我说,要三十万美金吗?
我给你!”
“是红印花把我逼的!自从我骗取了你的红印花,厄运就一直纠缠着我……我
现在还要三十万美金干什么?难道这是我应该得到的吗?你诅咒我吧,诅咒我这恶
人!”
激烈的情绪、矛盾的思想,像暴风雨一样在老怪物脑海里翻卷!他混乱,他疯
狂,各种念头像闪电一样飞快地转化着。他生命中最后的精力正在以同样的速度耗
尽。他衰竭地喘息起来,大口大口地、痛苦地喘息着……
“你不是恶魔。你叫我来,就是想把红印花还给我。我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
也把它藏了三十年啊!你早就选好了第二条道路,你要在死前洗清最后一个污点……
这是不容易的!”林鹤在他耳边诚恳地说道。
“厄运纠缠着我,一天不交出红印花,它就纠缠着我一天!我想留下一堆干净
的骨灰。一具肮脏的躯体用火燎过,就可以化为一堆小小的、洁净的骨灰,难道不
是吗?啊,红印花,它不能和我的骨灰化为一体,否则我到地狱也不会安宁……快
把它拿走!快把它拿走!”
刘书记一扬手,瘫倒在床上。红印花飘飘摇摇落于地面。刘书记身体缩成一团,
不时重重地抽搐一下。林鹤望着他,心中涌起阵阵怜悯。他已经不再恨他,只有难
以名状的同情。林鹤没去拣邮票,他走到床前,握住刘书记一只手。一股温暖的、
柔和的力量注入病人体内,刘书记得到了无言的宽恕。
刘书记睁大了眼睛,目光变得清澄,呼吸也平静下来。他说:“你相信我。你
相信即使一颗最暗黑的心灵,也藏有美和善……是吗?”
林鹤点点头:“这是我的信念!”
“你一直在寻觅、挖掘。对你来说,发现人心的美和善,比红印花更重要……
是的,你对我说过,你的心灵中有一本邮册……我看见它了,多美好啊!”
林鹤拣起掉在床角落的木盒,诚恳地说:“请你把这盒子送给我,我想用它存
放红印花……看见这只木盒,我会想起你的。”
“你……不嫌脏吗?”
林鹤默默地拣起红印花,拂去灰尘,放在丝绒衬垫上。他把木盒擎到刘书记面
前,让他的视线能够看见邮票,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
“它更加珍贵了。”林鹤轻声说道。
刘书记目不转睛地望着红印花,眼泪哗哗地流。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人生,默
默地向它诀别。
“你走吧,走吧……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刘书记无力地挥挥手,对林鹤说。
“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刘拥军是我的朋友。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你的儿子。
今天他有要紧事,晚一点才能来……他很焦急,托我照顾你……”林鹤很不安。这
种时候牛司令竟然不在父亲身边,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有责任。
“你要教他好好做人……对了,不要让他知道红印花的事情。”刘书记的语气
里有一种羞惭的成份。
“我会照顾他的。”林鹤答应道。
林鹤离开这间仓库似的房子,招呼刘书记的亲属进屋。他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都用怪疑的眼光看着林鹤。林鹤十分不自在。如果他们知道了小小的檀木盒里装着
什么,会作何感想呢?
天已黄昏,霞光将小弄堂染得色彩斑斓。林鹤缓缓地走着,夕阳的余辉令他晕
眩。一切都像是在做梦,只有裤袋里木盒子硬梆梆地顶着大腿肌肉,才使他相信刚
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幕!林鹤紧张的神经直到现在还未
松弛下来。红印花小字当壹元竟在刘书记手里,他做梦也没想到。贪欲成了一种心
魔,长久地、残酷地折磨着刘书记。林鹤觉得刘书记的不幸是深刻的。他的灵魂直
至生命最后一刻,还在苦苦挣扎。理智与疯狂、善与恶的激烈搏斗,使他得不到死
者应有的宁静!林鹤相信刘书记所以叫他来,是期望他帮他解脱这种痛苦。一旦红
印花回到林鹤手里,刘书记的厄运就结束了。红印花既象征着诱人的财富,又是打
磨灵魂的砂轮,它对刘书记的影响,竟比对林鹤的影响还大!这是一个隐喻,是无
法用语言说清楚的隐喻。林鹤思来想去,又有一种神秘感笼罩在心头……
林鹤在发烧,体温不断上升。来时他就感到难受,现在病情迅猛地发展着。他
走不动了,在一座两层楼房子的石台阶坐下。他用大哥大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金
虎来接他。然后,他疲乏无力地靠在台阶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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